炮火纷飞中的青春
发布日期:2013-06-28 来源:市委统战部 浏览次数: 字号:【大 中 小】
炮火纷飞中的青春
——抗美援朝那些年那些事
路 歌
人生的珍贵记忆汇集成心灵纪念馆,在朝鲜战场的上千个日日夜夜,尤其在我生命中刻下了深深印记。忘不了平生第一次看见鲜血映着白雪时的惊诧;忘不了敌机投弹时,每颗炸弹都似乎朝我笔直下落时的紧张;也忘不了一口炒面一口雪的美味佳肴……这艰苦的历程是我一生最灿烂的青春年华。我要从这个纪念馆撷取几个片断,六十多年来它们一直是我脑海深处闪亮的记忆。
急行军
跟上!跟上!
前面的同志往后传,不要掉队!
夜漆黑,数十年前的异国战场,坑坑洼洼的丙级公路,一支不长的队伍在急行军。
说来真有些突然,一切都在仓促和匆忙中开始。本来我们正在“中戏”排练“小品”,突然停止,老师说:“霸道的美国对朝鲜发动了战争”,并重点强调了与邻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。我们听后纷纷要求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,要用实际行动抗美援朝、保家卫国!
学院批准了十几名男女同学的申请,其中包括我。“啊,真棒!”我心中涌动着亢奋和激情。
很快知晓是铁道兵文工团来校接兵,给我们发了军装等必需物品,任务很明确“为兵服务,鼓舞士气”,并且交待了不少注意事项。如要学会打背包,敌机临空要卧倒隐蔽,由于只有清晨和傍晚飞机很少轰炸,所以要习惯夜行军,早晚见缝插针给战士们演些小节目。还说到了朝鲜后暂时没有伙房,只能吃炒面,没有水喝时就吃雪,主要住处是防空洞等等。女同志把小辫子盘进新军帽:“请领导放心,我们女兵能和男战士一样能干!”领导看到我们轻松的样子:“你们是新兵,最要紧的是行军时千万别掉队!”对!千万不能掉队!那一句叮咛我在心头铭记了一辈子!
点名,报数,出发,行军!
朔月之夜真黑呀!炸弹坑到处都有,坑里有冰,时不时有人扑通一声掉进坑里,后面同志赶紧将人拉出来。我也深一脚浅一脚走着,想到临行前妈妈边抹泪水边说“带上手电筒吧,也好照个亮!”可是领导已告诫:“这里只有特务给敌机打信号才用手电筒,咱一律不得使用!”噢,有些遗憾!
黑灯瞎火摸着走,有人一夜摔倒了七八次,领导次日发给每人一条白毛巾,教我们将毛巾拴在背包后面,后面人拉住白毛巾走!果然有效,跌倒的人少了些。夜太黑,我们拼命把眼睛瞪圆,白毛巾在黑夜似有若无,隐隐约约抓牢还真不容易。
走!不停地走!说来奇怪,人在极端疲惫的深夜会出现边走边睡的奇迹,还能做梦呢!梦到防空洞里有稻草,睡上去很温暖,还梦到妈妈给我端来一碗饺子,特好吃……可是好梦被我后面的人撞飞,我被后面人撞上又迷迷糊糊撞上别人,糟糕!忙乱之中拉不到白毛巾啦!所有的好梦全被撞飞,我紧追向前,老天,总算捉到了白毛巾!
拉着白毛巾走就意味着安全,意味着自己是行军队伍长链条中一环,不能掉队!掉队那不仅是奇耻大辱,也是我幼小心灵的最怕,怕成为敌人的战俘,那是令我毛骨悚然。我拼命拉住白毛巾,似乎那是我的保护神。
有人喊了一声“过封锁大桥了,快跑步前进!”
跟上!跟上!
跑得我胸口疼了,火辣辣地,但必须快跑不能掉队,胸口像有火山熔浆在奔涌,我气喘吁吁地想:嘴是火山口?血红滚烫的熔浆在我奔跑时会从口中喷出来吗?不,不,快沉淀一下思绪,不能有杂念,想想铁路被炸飞炸断了,不能通车,那祖国给前方的弹药和食品怎么送达?怎么补充急需物资?再说为了确保“打不断炸不烂的钢铁运输线”称号,难道我不该快些跑吗?也好早点去鼓舞士气,让他们快点将断路修好啊!那才是我们该时时想的职责啊!我鼓励着自己,无论如何别放慢脚步,更不能松开白毛巾!
跟上!跟上!
扛粮
记得我们随铁道兵赴朝后,经常要到断桥或待修铁路线抢修现场进行宣传鼓动,为了减轻部队的负担——演完小节目我们立刻收拾一些简易道具,跋山涉水赶回驻地去吃早饭。一次,我们赶回驻地见到从祖国来的送粮汽车停在山下,吃过早饭便接到要把粮袋扛到半山坡简易伙房的任务。老司务长说:“今天是妇女节啦!女同志们不要扛重粮袋,挑轻的扛,别勉强啊!” 我们这些小女兵个个情绪亢奋,都充满了青春活力,谁肯示弱?大家兴奋地甩掉棉衣,飞跑下山,争先恐后地从卡车里扛起粮袋向半山坡的伙房走去。
我记得刚扛起粮袋爬山时,腰是直的,但继续往山上爬时腰就不那么直了,肩上的份量似乎越来越重,于是我想到让牙齿帮忙,便死死地咬住麻袋边儿,好把粮袋定位。麻袋上的灰尘和纤维呛得我喉咙直发痒而粮袋却渐渐往下滑,脖子、肋骨和腰部都很酸痛,心口像有大鼓在敲打,而且就在这时发现有个女兵已将粮袋放下正喘着粗气。“我该咋办?做斗士还是放弃?是拼体力还是拼毅力?是放下粮袋还是坚持朝前?”一瞬间,心中奔腾起战士的责任感,“不,不放弃!”当时在别人眼中也许我倔强的近似有些悲壮,但我决心要做最好的自己!我给自己鼓劲儿,再朝前一步,再迈一步,啊,也许胜利就在前面一步!对,朝前再迈一步。噢!我终于将粮袋扛到了伙房,老司务长帮我将粮袋从肩上取下,向我伸出了大拇指,当时我真想朝他笑笑,但我没有笑成,因为已累得笑不出来了。扛粮的同志们都先后完成了任务,老司务长又说了句:“小路还真不容易”,这句鼓励的话使我心中涌出胜利的喜悦和幸福感。
冰窟洗头
当志愿军跨过鸭绿江之后,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与物资的匮乏。
北朝鲜的冬天是严酷的,大雪飘飘,天寒地冻,气温在零下30多度,厚厚的白雪掩盖了尸横遍野、血肉横飞的战地。挖不尽的定时炸弹嘀嗒作响,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,敌机频频骚扰盘旋、轮番轰炸。为了避免伤亡,我们的宿营地安扎在半山坡防空洞。在经过急行军演完小节目、吃过早饭后领导也会安排一点休整时间,当听到休整的口令后,我们这些小女兵就乐呵呵地忙开啦,忙乎什么?忙着整理内务,搞个人卫生呀!
平时我们常把小辫子连同女性特征,都严严实实地藏在宽松的军服和军帽里,晚上就摸着黑在潮湿阴暗的防空洞中半铺半盖地睡,耳朵冻得生疼,办法是蒙上头和耳朵。但地上的稻草屑,会顽固地钻进被子粘在头发上。时间一长,头上奇痒难忍。洗头?没有温水啊!因为燃料匮乏,上级规定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到伙房用热水,开水只供喝,我们遵照执行。我们也明白铁路常被炸断,后勤跟不上,伙房能供应大家喝开水,冲拌炒面已经相当不错了,还想用温热的水洗头?简直太奢侈啦!
但是头皮痒啊?咋办呢?噢,对了,山下的小河不就是天然的大脸盆吗!能洗脸就也能洗头呀,真要感谢大自然母亲的馈赠!
假如当时是春夏秋三季,在清清的小河里洗洗涮涮还能充满诗情画意,彼地彼时却是朔风怒号、暴雪肆虐的季节啊!前线官兵冻坏手脚耳朵的事时有耳闻,但不洗头,痒得早已忍无可忍。三五女兵一商量,结伴下山,无论天多冷水多凉也非洗不可!
小河已结了厚冰,哪儿有水呀!没关系,敌机投弹爆炸后到处都扔着碎弹片。每人分头去找既能握在手中不会受伤一头略微尖锐的弹片,把冰砸开一个面盆大的洞,拨开冰屑,试探着伸手到冰层下面的河水中,真不可思议,那河水不仅清澈且也没想象的那么冷。于是我们摘下军帽,解开小辫子,不知是谁喊了一声“预备——冲锋”!大家同时将头伸进了冰洞,幸亏我还有半块绿宝香皂,大家相互传递着肥皂,边洗边弯着腰说笑:“哈哈,真解痒啦!”
正当我们把头发从冰洞中湿淋淋抽出时,意想不到的事在一刹那间发生了,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根头发上竟然全挂满了冰凌,如同东北的树挂一样,头发在一瞬间就变成了数不清的细长冰柱。“呀!这可怎么办?”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惊诧得一时不知所措,发式极为奇特,不知该称它是爆炸式,还是怒发冲冠式。总之所有人的头发全都硬邦邦地竖在头上。我突然急中生智:“都带毛巾了吗?”“当然”“那快把干毛巾甩起来,轮圆了往冰凌上猛拍,没准能拍下来!”大家听到这个主意便立即弯腰低头,用干毛巾拍打着头发。嘿嘿,头发竟如变魔术一般干了,好像在祖国的理发馆吹过风一样,头发柔顺,自然而潇洒。大家愁容顿时全扫,开心地笑了起来,那份乐呀!全然忘记了敌机随时会出现,远处传来的爆炸声没能淹盖小河边女兵们清脆的笑声:“咱这省事、省时、省水、更省电的战地洗发记真可堪称是‘飘柔四合一’啊!”在那生死无定的环境中,勇敢的年轻女兵自有人生欢乐!
秘密凯旋
想当年朝鲜与美国订了停战协议,中国人民志愿军也完成使命,想必大家以为志愿军会戴上大红花,在彩旗飞扬群众欢呼声中凯旋吧!
事实上并非如此,撤军也大有学问,以板门店谈判为例,硬是被对方拖了近两年。因为他们变化多端反复无常,咱不留个心眼还真不行。为了保守军情机密,不能让敌方知晓咱们兵力实力以及军队部署变动,防止他们背信弃义,撕毁停战协定,跟咱玩回马枪,总之基于各种复杂原因,上级指示:必须有一部分人在保密状态下回国!这不,我们铁道兵文工团就是在保密状态下回国的。
那是1954年春,领导召开大会时说:“咱们完成了使命,就要回国了,但咱们撤军要保密,要求大家过好保密关,从现在起做好各项准备工作,回国通知一下达,就马上出发。”
与赴朝时乘同样的闷罐车,没窗没座的空货车,我们被热心的男同志们拉上车,发现战士多且很拥挤,车速也很慢。天刚擦黑领导通知下车吃饭,并通知饭后更换另一列车。当我们登上另一闷罐车后,发现正中间挂着宽宽长长的草帘子,有帘子与男同志相隔,女同志心中很高兴。男同志的临时厕所是汽油桶,女同志的则是原来装芝麻油的小桶,挺好!但问题是女同志方便时,帘子那边男同志发现有香油味飘出,忍俊不禁笑了起来。领导发火了“三令五申在车上不要说笑,咋没记性?再强调一次纪律,停车时不许开门,不可以吸烟,不要说话也不准开手电筒,全车要像没人一样安静!到午夜有中立国人员来检查更要肃静。”
车行多时突然暂停,听到站台上说:“铁门一律上锁,再贴封条,动作要快!”我们听后想这个办法多好,从外观上看绝对是个空车皮。车再次开动,夜已深但无睡意,也许大家都在盼望快点回到祖国,回到慈母怀抱吧!
不知时间只听到刹车声,隐约听到有外国人说话的声音,我们不由自主屏住呼吸,接着听见外面有榔头敲打声,是车检员在工作?还是有啥事?气氛紧张。当那些外国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时,大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也许已过鸭绿江,总之我们已正式告别了朝鲜。
当时第一涌上心头的就是母亲的身影。妈,您在停战后来信还说“惦念你,夜晚难眠,即使睡了也会被不祥的恶梦惊醒……”“哦,妈妈!让您看看,16岁赴朝现已20岁的我是不是长高了?别再牵挂我,我这不是全须全尾、活蹦乱跳地回来了吗?”我知道一句“全须全尾”定会将妈逗笑!
清晨火车缓缓停住,领队高喊:“下车吃饭!”噢,到了丹东站吗?祖国您的儿女们回来啦!祖国多么好,这里没有敌机,没有战争,没有令人发指的可恶的一切,只有一片祥和景象,多好啊!而且很快就能见到妈妈啦!
“你们女同志还磨矶什么?站台上的大缸里是猪肉炖粉条,大白馒头还热着呐,说管饱!”
多么亲切、多么可爱的祖国啊!
后来听说彭真同志送给扬勇司令员一面锦旗,上面绣着:“你们打败了敌人,帮助了朋友保卫了祖国,拯救了和平,你们的勋名万古留存!”
想来这些话也是对参战的全体志愿军的肯定和鼓励吧!我为此骄傲!也为凯旋保密成功而骄傲!(作者系民革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