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石江回忆录
发布日期:2008-10-24 来源:市委统战部 浏览次数: 字号:【大 中 小】
一、师部的读书会
1939年10月,团长找我谈话,先说了一通赞许的话,接着提出正文:“师部的军士教导队缺少一个中队长,师长要你担任,也是我推荐的。我认为你能胜任,又合适,师部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”等等,我二话没说服从命令回来就办移交,可是连内思想不通,要到师部去请求收回成命,我好不容易把他们说服,高高兴兴地分别。
其实我心里明白,团长是一石二鸟,营长年纪大了,要退下来,照理应该提升我。把我调走才好升他的老乡连长,旧社会就是这样。
教导队在宝应县金吾庄一个庙内,已经办过一期,却没有训练计划,凭记忆我订了一份计划进度表,三个月完成一期训练任务。1940年1月调我到师部任少校作战参谋,一个月后,因为上校参谋处主任白振声在日机轰炸中被炸死,中校参谋陈×(我的同学)已去重庆,师长命我代理参谋处主任,从此我的工作和生活起了很大变化。接触面广了,各方面的情况了解多了,考虑问题也深了。知道本省和全国许多地方国共摩擦日益加剧,国共合作有破裂的危险。国民党的官员,官衔越高,腐败愈深,我军的军长把中央拨给更新全军武器的巨款一口吞没,给小老婆办航运公司,做贩运生意去了。上级克扣军粮,在米里掺沙子、草籽,更是司空见惯,不以为奇了。听说省政府还卖官,居然还有标准价格等等。如此黑暗的局面下,部队战斗力当然每况愈下了。想起这些,心里就火焦火辣的,坐立不安,心里着急又不能随便议论,苦闷之极。
但是心里有话总是要说出来的,逐渐就有七八个自命进步青年的军人经常凑在一起,随便讨论,参谋处人数最多,当然在参谋处聚会最便利。讨论内容从抗战形势到个人前途问题,各自的理想和抱负,无所不谈。有激烈的争论,也有热烈的共鸣,我们给这个集会一个名称叫“读书会”,其实读书是个人自己读,也不一定都读,集会只是座谈讨论。后来,逐渐分化,副官处的刘绍敏,政治部的陆逵(后来调参谋处)、王天行、谭寄荷往往和我观点一致,谈得投机,成为小集团里的核心。谈起来,只谈政治、时事,不谈生活琐事,谈问题,逐步深入,如研究共产党的理论政策和活动情况,把共产党和国民党各方面进行对比、分析和研究抗日形势和国共关系等。这些问题只在我们五人中谈,别人来时就改变话题。这已成为五人之间的默契,逐渐别人就不来了。我则成了召集人。
我们都看过一些进步书籍。多少了解一些马列主义基本知识。都有一颗强烈的爱国心,有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。有的在抗战几年中跑过许多的地方,接触过各阶层各种人物,增长了见识。陆逵最健谈,又热情,看的书很多,江南沦陷时逃难去后方,流浪到武汉又到重庆,这是当时进步势力与顽固势力斗争的中心。他接触面广,颠沛流离,甜酸苦辣,经历丰富,心胸开阔,丰富的经历给他的教育非常深刻,回到江苏,也进了这师部政治部,成为读书会的骨干。他以亲身经历,生动的讲述国民党中央如何黑暗腐败,发国难财,消极抗日,积极反共的种种事实。如金融舞弊案,黄金走私出口案等惊动全国的大案都是四大家族干的,于是上行下效,无官不贪,征兵工作也成为发国难财的美差,强拉壮丁,家属哭哭啼啼,情同送葬,为防止壮丁逃走,关上几个月,逐级克扣军需粮饷和打骂制度,弄得壮丁变瘦丁、死丁,补充进部队就成逃兵。军队素质和战斗力迅速下降。抗战以来,全国各地群众自发组织抗日救亡团体如战地文工团,战地服务团,前线话剧团之类,如雨后春笋带着无比高涨的爱国热情,纷纷赶赴前线,可是蒋介石不喜欢,对他们怕的要死,认为他们统统是共产党组织的赤色团体(当然是有的),不准他们到前线去,禁止演出,甚至勒令解散,有些青年,历经千辛万苦,徒步走到陕北去投共产党,有许多是经党组织介绍和交通路线过去。参加抗日战争的,可是蒋介石命令包围陕北的部队,凡是过境青年,一律扣留,强迫他们到自己办的军校或特务训练班,甚至被关进监狱,有的还被杀害。陆逵就亲自经历过。抗日将军冯玉祥曾经在重庆大白天提着灯笼到总统府里去,人家问他为什么白天提灯笼,他说:“黑暗的很,我看不见路!”这是大后方人人皆知的讽刺妙语。
当时设在武汉的八路军办事处成了人们心中的指路明灯,新华日报是照亮前进道路的火炬,很多青年通过八路军办事处安排的秘密路线到陕北去参加革命。
陆逵还教我们唱过几支苏联歌曲。如伏尔加船夫曲等,还有国际歌,和欧洲民主革命时的马赛曲和热血歌(当然平时不能唱),还有抗大校歌,八路军军之歌,新四军军歌,还有谭寄荷教的救亡歌曲等。
刘绍敏是师部副官处少校主任,工作出色,作风艰苦朴素,政治水平较高,他也是发言最踊跃的一个。有一次他出差,路上遇大雨,身体淋透像个落汤鸡,却不打开他背着的雨伞,别人问他,他说:“要锻炼锻炼嘛!”于是有些人就称他是“怪人”。1940年春,他就不别而行,一直没有消息,解放后,苏北有外调干部来找我们调查他在117师的情况,才知道他在苏北工作,但那时在运动中,来调查的干部不肯告诉我们他在什么单位。因此我们一直没能与他联系上。
王天行是天津人,北京师范大学毕业,中学老师,抗战初参加天津抗日团体,曾打死过鬼子兵,因此避到南方来,找他的亲戚介绍进117师,他也是积极分子。
谭寄菏是扬州人,毕业于苏州美专,任中学教师,抗日军兴,他投笔从戎,他能作曲善画,教唱了许多抗日歌曲(那时国共合作,什么歌都能唱),会拉胡琴,还是出色的宣传员。
通过讨论,我们对许多问题的认识更全面而深刻了。特别是那些来自抗日前线和后方的报道(参谋处常有上级来文可做参考),对我们这些被鬼子包围在苏北小圈子里的青年来说是异常宝贵的。
在我任连长时,有一次行军途中在一座空房子里休息,桌子上有散乱的书本。我随手一翻,看见一本腊纸油印的《论持久战》,署名毛泽东,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共产党的著作,又惊奇又高兴,当然,这书是不能公开看的,我赶快把它藏起来,带回去,一个人细细阅读、研究,后来怕出事,只得烧掉。(这本书从何而来,一直是个谜)这篇著作解开了我心中的疙瘩,“抗战能胜利么?怎样争取胜利?文章回答是肯定的,道理已讲得很透彻,有极强的说服力、使我眼前豁然开朗,大大增强我抗战必胜的信心,我又把它和蒋介石写的《中国之命运》相对照。它把抗战划分为两个阶段,第一阶段是敌攻我守,第二阶段为突然反过来敌守我攻,而最后胜利属我,但是为什么能胜利?怎样争取胜利?没有说出什么道道来,实际只有一句话:依靠美国的帮助和他的嫡系部队。
两篇文章代表两个政党的路线方针政策,俗话说:“不比不知道,一比心开窍。”其不同点,最主要的是共产党主张抗战是全民抗战,必须深入发动群众,组织群众,依靠群众,而国民党相反,它不愿发动群众,害怕群众、脱离群众。甚至压制群众而企图用它的雇佣军加美援打败日寇,这是妄想,其根源是它代表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利益,不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,他怕群众站起来了会造他的反,因此他表面宣传国共合作,一致抗日,暗地里积极搞反共勾当。对照三年来的事实,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:国民党必然要没落,不可能领导全国人民取得抗战胜利。只有共产党能够担当起这个重任,他是人民的希望,民族的救星!我又联系到读书会,我想我们讨论的许多问题,不是都可以在毛泽东这篇著作中找到答案吗?我相信抗日必胜,并且能够在这个基础上建设一个象苏联那样民主、自由、富强的新中国。
但是当时苏北的局势非常危险。苏北的抗日力量本来很弱,新四军到苏北来一起抗日是大好事,可是国民党坚持要新四军撤出苏北,谈判两次没有结果,同时,国民党正在积极准备打内战,蒋介石还出了一本小册子,鼓动各地搞反共活动,只要可能,就消灭共产党的武装,苏北的谈判可能即将破裂,内战不可避免,形势紧急,怎么办,大家很痛苦,我说:我是来打鬼子的,早就下了决心。“为国献身!”要我打内战,杀自己人,决不干,决不做千古罪人!
我决心早日脱离这部队。